從我記事起，全家人跟隨父親的部隊由北方到南方再回到自己的家鄉(xiāng)四川，已經(jīng)搬家無數(shù)次了，歲月輾轉(zhuǎn)中不停丟棄、更換掉很多物件，唯有那臺腳踏式縫紉機，依然靜靜地保存在父母靠窗臺的角落里。
這臺縫紉機，是上個世紀(jì)八十年代購置的。那時，我們一家人從河北搬遷至廣西，父親隨部隊駐扎在天生橋搞水電建設(shè)，母親和我們都由部隊安置在柳州市的基地管理處。那時，一家人的開銷光靠父親的工資支撐是不夠的，母親為了幫補家用，曾在柳州市的糖果廠、燈泡廠、牙膏廠相繼打零工，然而因為工作地點距離家中較遠(yuǎn)，顧不上照顧哥哥和我的起居生活。后來盼得一個好消息，部隊創(chuàng)辦了一個縫紉廠，就在基地管理處境內(nèi)，目的就是為了解決部隊家屬們的就業(yè)問題。媽媽可開心了，立刻去報了名。在接受培訓(xùn)的日子里，家中果斷購置了這臺蜜蜂牌縫紉機，媽媽非常用心地學(xué)習(xí)操作，成為了一名縫紉廠的流水線工人，她的工種就是專門打褲腳直邊，要求走線均勻筆直平整，媽媽還抽空向裁剪師傅請教學(xué)習(xí)。從那時開始，我們就時常在“嗒嗒嗒嗒”的踩踏聲中度過童年。
對于縫紉機這個物件，在當(dāng)時屬于時髦的家庭設(shè)備了。我和哥哥對這個新物件充滿好奇和喜愛，有時偷偷坐到縫紉機前，學(xué)著媽媽的樣子，歡快地踩著踏板。母親發(fā)現(xiàn)后，唯恐線被卷去或纏住針腳，她一離開就把機頭倒放到機膛里收藏起來，只讓踏板與輪子連接。這樣，縫紉機就變成了我們不可多得的踏板玩具。有時，我們把那拋光平整的縫紉機臺板當(dāng)成寫字臺，涂抹著多彩的童年。
隨意時間的推移，媽媽的縫紉技藝越來越嫻熟，部隊的縫紉廠越辦越紅火，媽媽非常忙碌，常加班。媽媽加班時沒法回家給我們做飯，哥哥就給我煮面條，我覺得哥哥的手藝棒極了，但還是希望媽媽能每天給我們做豐盛的飯菜。
父親轉(zhuǎn)業(yè)，我們?nèi)覐膹V西搬家回四川的路途很遙遠(yuǎn)，父母在抉擇一些物件時，常會意見不統(tǒng)一發(fā)生爭執(zhí)，但是，這臺縫紉機的去留卻讓他們意見高度統(tǒng)一，必須帶回。
九十年代，我們?nèi)矣忠蚍N種原因多次換房居住。但不管在哪兒，母親的縫紉機都如影隨行。她對這個縫紉機鐘愛有加，隔三差五的從縫紉機下的一個小抽屜里，拿出潤滑油給它擦擦做做保養(yǎng)。
勤勞賢惠的母親是個熱心腸，有這臺縫紉機，她除了方便縫制自家的衣物外，對親戚鄰居請求幫忙的活計，總是樂此不疲。住在樓下的阿姨，特別喜歡將自己的衣裳花點心思做點改動，想穿出特別的味道，她時常到我家跟媽媽研究怎么改動，媽媽總能使用縫紉機給她縫制出驚喜。為了答謝，阿姨家的好食品、好用品時常呈上樓來，她的女兒還認(rèn)了我母親為干媽，兩家人經(jīng)常一塊兒吃飯嘮家常。
之后的一段時光，媽媽在阿姨和鄰里的建議下，在咱們居住的這條街口，干脆擺了個縫補的攤位，一方面展示媽媽的縫紉手藝，一方面方便街坊百姓縫縫補補小修改，也適當(dāng)收取一點勞務(wù)費幫補一點家用。你還別說這個小主意，開動了很多人的生意頭腦，一年時間，縣城各條街巷都先后出現(xiàn)了類似的攤位，有的還租了專門的鋪面認(rèn)真地發(fā)展起這個行業(yè)。媽媽不畏辛勞，既要上班，又要兼顧這些小生意，有時，我們半夜從睡夢中醒來，仍聽到那略顯疲憊的踏踏聲，看到母親還在昏黃的燈光下縫補衣物。這樣持續(xù)一兩年后，我們讓母親停止了這樣的小生意，既然這個行當(dāng)已經(jīng)有不少人接班做下去，我們都不忍再讓母親如此辛勞。
母親的縫紉機操作任務(wù)日漸減少，恍然間，我看到歲月已經(jīng)在縫紉機上留下斑斑銹跡，再看看母親粗糙的雙手，雙鬢爬滿了白發(fā)，才發(fā)現(xiàn)，歲月何時悄悄偷走了母親的青春年華，還以她蒼老的容顏？是啊，如今我們長大成人，我也成為了一名母親，母親自然也就老了。縫紉機前縫縫補補的母親，操作機器的動作盡管依然還是那么嫻熟，但她穿針引線的目光卻缺少了從前的精準(zhǔn)。有一天，我見她穿了好幾次針線都沒有成功，連忙上前幫她一下穿過，她笑道：“呵呵，老了，老了，看不清了啦，以前我跟你一樣這么麻利的”。
歷經(jīng)三十多年歲月的風(fēng)蝕，縫紉機顯露出暗淡凝重，曾經(jīng)歡快運作的聲音也變得愈加遲緩低沉。然而，母親從不曾拋棄它，曾經(jīng)雙腳富有節(jié)奏地踩著踏板的畫面，使那份生活的質(zhì)樸與熱愛源源不斷地填入我們生活的縫隙。
如今，這臺停置在屋角的縫紉機，母親用親手拼縫的布套將它罩起來防塵防舊。這個老物件承載了滿滿的愛和家人一路走來的珍貴記憶，它傳承著母親的心靈手巧和勤勞善良，每每看到它便肅然起敬，因為它為我們縫制出了一片母愛的天空，傳遞著濃濃的親情。
